家住在葬妖山谷边上的半妖村落,年龄刚满十八。因为是非人非妖的半妖,所以既得不到人类的待见,也无法像真正的妖怪那般有传承,是真正爹不疼妈不爱的种族。
好死不死的是还因为儿时发烧,家里穷,医治不及时,从此落下眼疾。因此成年三年都没有人家愿意娶这么个累赘。
昨天是她最后一次随官媒外出说媒的日子,倘若不是遇见那个想把她拿去炼丹的男人,现在她已经在被发配到边疆的路上。
不过现在这段婚姻还没有得到官府的正式认可。一是昨天天色太晚,城里施行宵禁,即使他们在文书上画押,文书也送不到城里去;二则是媒婆觉得陈石生肯定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决定娶盲女,遂暗戳戳的给陈石生一次机会,让陈石生思考一夜再做决定。
话虽如此,以这个世界的封建程度,狐女在别人家门过了一夜,如果不承认和狐女的关系,不在文书上画押,不论狐女如何辩解,外人都会对狐女说三道四。没了清白的女人在这个时代只有死路一条。
从这个角度说,男人死的正好。
“说这么多,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望着桌子对面,小手紧紧攥在一起的狐女,多菲压低了嗓音问。昨天陈石生基本没和狐女说话,双方都处于对对方一无所知的状态。
“我……我叫陆雪儿……”
“陆雪儿么,名字很好听。”
“夫君喜欢就好。”
陆雪儿腼腆地勾起嘴角,显得很不好意思。
夫君没有嫌弃我是眼睛看不见的半妖,还夸我名字好听,看来是个好人。
陆雪儿心想,她长这么大,外人见了她不是故意使绊子捉弄,就是发出吐口水的声音唯恐避之不及。因此多菲的夸奖更让她觉得找到一位好人家。
就算长得丑,人很懒也没关系,只要不嫌弃我就好。
不对不对,夫君真要嫌弃我,就不会带我回来了,一定是这样。
不过夫君的手小小的,还很冰,一点也不像男人的手呢,是不是平时吃的太少了?陆雪儿开始胡思乱想,她目不能视,所以其他感官更加敏锐,多菲扶住她时她切实感受到,夫君的手又小又细腻,一点硬茧都没有,不像干农活的人。
毕竟夫君是修仙者嘛,修仙者不用干农活。
想到这里,陆雪儿心中浮现崇拜,昨天她被夫君选上的时候就听村子里的人说“是咱们村的修仙者”,“眼光就是不一般”,连村长都笑呵呵的说两人是绝配,赶紧答应下来。
再想想昨天睡觉的屋子,虽然里面是柴房,但屋子一点都不漏风,肯定就是像昨天一起来的女人说的那样,夫君住的是宽敞结实的砖瓦房,陆雪儿都能想象到同行的待嫁女人眼中的嫉妒。
至于她刚进门第一天就睡柴房,陆雪儿完全没在意。她是不祥的妖女,夫君是人人敬畏的修仙者,两个人当然要保持距离,不然她这样的妖物会坏了夫君修行。
何况一个白吃饭的瞎子能睡在有屋顶的房子里已经不错,在她们这,小村子里的女人嫁人第一天便下地干活属于家常便饭,因为没有眼力见被丈夫和婆婆打骂更是屡见不鲜。再说即便是柴房,那也是有着结实墙壁和屋顶的砖瓦房,昨天夜里下了点雨,她连一点漏水的感觉都没有,比她住在自己家里时还要舒服,是个温暖的小窝。
以后得努力干活,让夫君多吃点才行,那样夫君的手就不会又小又冰了。最好这几天多捡点柴火,让夫君洗个澡暖暖身子。
不过刚进门就说洗澡,会……会不会让夫君觉得我是个放荡的女人?
不知不觉间,陆雪儿已经代入到多菲妻子的角色中,手指一圈圈地缠绕上白色发丝。
而且烧柴很贵,会被说成不懂节俭,这样的女人不适合持家……
陆雪儿给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这番心理活动被多菲尽收眼底,一会儿担心一会儿脸红,一看就是在想有的没的。
不说话反而省事——多菲是那种不爱说话的类型。
最后还是陆雪儿先开口。
“夫君,你的声音怎么了。”
陆雪儿壮着胆子问出来。她的记忆很好,“夫君”现在的声音和昨天有很大不同,变得沙哑很多。
“要是染上风寒,得早点治才是,万一像我一样,呸呸,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夫君不要放在心上。”
“没什么,刚起床嗓子不舒服而已,过段时间自己会好。”
多菲哭笑不得,幸好陆雪儿患有眼疾,错把自己当成她的夫君,不然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陆雪儿依旧一副甜丝丝的模样。
“这样啊,夫君不愧是修仙者,连风寒都会自己好。”
“谁告诉你我是修仙者的?”
“昨天村里人说的啊。”
陆雪儿低垂着脑袋,头顶大大的狐耳却晃啊晃的,明显在感到高兴。多菲觉得要是陆雪儿再矮一些,桌子下的小腿肯定都在晃个不停。
“村里人都说夫君是修仙者。现在我已经是夫君的女人了,今后家里的粗活儿可以都交给我。虽然我看不见,可我是狐女,力气比一般女人大很多,一个人挑两桶水都不在话下。”
“……”
多菲没有接过话头。
陆雪儿不知道,“修仙者”其实是村里人的嘲笑。那个男人平日里总是称自己要成为修仙者,不屑于和村子里的粗人说话,鼻孔看人和败坏家产的行为引得全村人厌恶,属于狗来了都要滋泡尿再走的货色。
而且要是陆雪儿知道她不是作为女人进入这间屋子,而是作为丹药的材料被招揽进来,不知道会怎么想。
“咚咚咚。”
就在多菲思考该如何询问狐女会不会法术时,外面院子里突然传来不礼貌的敲门声。
“石生,石生!开门,是我啊,我王林!”
王林?
多菲微皱眉毛,思考了一瞬才想起这个名字。陈石生是那个男人的全名,王林则是喊门者,也就是交给陈石生《洗髓淬体法》的道长。印象里那是一个尖嘴薄唇,留着两缕胡子的瘦子,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给人的观感很差。
陆雪儿满眼欢喜,唰的一下起身,动作完全看不出是盲女。
“肯定是来收婚约文书的,我去给官差大人开门!”
“不了,我来。”
“这种粗活儿——”
“第一,你是女人,不适合见人。第二,你看不见。”
半强迫式的,多菲一字一句地强调。前者是她从回忆中看到的内容,后者则是她的实话。
“唔……”
陆雪儿一怔,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坐回去。
只是多菲看的很清楚,陆雪儿脸上有一抹高兴,小声嘟囔着“夫君在关心我”。
看起来很好骗。
没有管陆雪儿,多菲拿起门边挂着的斗笠就走向院落。陈石生虽然落魄,但怎么也是地主出身,家里的砖瓦房带有前后两个院子,前院的地上更是铺了青石砖,整个陈家村只有他住砖瓦房。
当然,这砖瓦房现在属于她多菲莉娅,物尽其用。
“陈石生,陈石生!你耳朵聋啦!”
“聒噪。”
近在咫尺的唤门声吵得多菲耳朵生疼,她皱起眉头,暗自撇嘴。考虑到自己的形象和陈石生有很大差距——陈石生可不是黑发红瞳还有精灵耳的美少女——她看向手里带有黑帘的斗笠,上面沾满的灰尘正在诉说已经很久没人使用它。
陈石生认为雨雪是无根之水,用无根之水洗涤身体能感通天地,所以即使被雨淋成落汤鸡也不戴斗笠,
这也更让村子里的人觉得他是傻 *。
她戴上斗笠,伴随木门的吱呀一声,来人出现在多菲眼前。
这是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瘦得像根筷子,眯成细缝的眼睛里透露出一副奸诈模样。
“石生,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慢才开门。”王林伸手就要取下多菲的斗笠,“天又没下雨,你戴个斗笠干嘛?”
多菲挡下王林的手臂,声音里充满嫌恶。
“染病了,不想传染给人。”
王林脸上一紧,慌忙后退。
“那可得离我远点,连声音都变了,你病得不轻。要不我随我去我师父那里,让我师父给你看看?是要收钱的。”
“不必。”
多菲冷冷地道。
她对这个王林并无好感。王林在陈石生记忆里是幽云宗的外门弟子,真正的修仙者。而修仙者在这个世界地位极高,免除税负徭役之类的事情是表象,内在是强大的修仙宗门一句话就能让王朝改朝换代,不是普通人能招惹的势力。
再加上王林不时在陈石生面前卖弄凭空变出火焰,让水从河里流到手中的术法,惹得陈石生羡慕不已,俨然成为王林的狗腿。可以说王林说什么,陈石生就信什么。比如近女色是采阴补阳的术法,都是陈石生从王林那里听到的说法。
然而在多菲眼里,这根本是王林打着修道幌子,给他侵犯良家妇女找的借口。这个王林本就劣迹斑斑,平日里没少做欺男霸女的龌龊事,只是碍于他有宗门弟子的身份,普通人不敢也没能力反抗他。让王林找两个漂亮的纯洁女人当炼丹材料,八成也是为了满足他一己私欲找的借口。
她毫不客气地做关门状,语气更加冰冷。
“有事么?没事我送客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没事我就不能看看你。再者我是听村子里的人说你昨天娶了妻。这么快就找到一昧引子,说明你机缘来了,是老天在帮你。”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王林笑眯眯的一脚迈过来,阻止多菲关门。
“你这家伙,娶个老婆就像变了个人,怎么能和我没关系?先不说药方和修炼之法是我告诉你,我算你半个师父,首先你会炼丹,有丹炉么,还不是要靠我。”
“我听说了,那狐狸是个美人胚子。把人交给我,我拿去炼丹助你得道。”
“我对修仙没兴趣,请回吧。”
“嘿!”见到多菲敬酒不吃,王林脸上多了许多不耐,瞪圆了眼睛一副要训诫多菲的模样,“什么改主意?说好了把人交给我,修仙者怎能出尔反尔?我师父听说你收了个狐女,特地命我来找你,说这是上好的药引,你今天说什么也得把人给我!”
“这是我的妻子,给不给我说了算。别让我再看见你,滚!”
说着,多菲强行关门,王林见状想用身体阻挡,但多菲藏在黑帘后的深红双眸狠狠瞪了他一眼。
王林只感到自己好像被一头老虎迎面撞上,随着胸口一闷,整个人便倒飞而出,等回过神来后他已然灰头土脸的跌倒在地,几步远之外的木门则合得严严实实。
这小子的力气有这么大?
王林并未意识到他不是被多菲推出去,而是被一个眼神撞飞数米。考虑到自己只会些粗浅的、中看不中用的法术,真打起来恐怕不是身强力壮的陈石生的对手,王林只得暂时作罢。
那毕竟是只妖气十足的漂亮的狐女,换成自己,自己也会被迷得找不着北。可惜师父已经看上那名半妖身上的妖气,要拿来炼制对付邪修的法宝,这陈石生就是舍不得也得舍得。
他龇牙咧嘴的起身,伸长脖子朝院内怒骂。
“陈石生你这个王八蛋,得了我的修炼之法还不想交人,今天我不带走这只狐狸这事就没完!晚上我还来找你,等师父来了你就等死吧!”
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命硬不硬。
多菲心中冷哼。
王林的出现让她对这个世界的文明等级下调不少,不再将这个世界的生物视为与自己同一水平的东西。
她随手丢弃斗笠,回到屋内。
然后,她略感惊讶的歪头“嗯?”了一声。
“你怎么了?”
陆雪儿和刚才有了很大不同,她薄薄的嘴唇紧抿在一起,身体也微微颤抖,如同受惊的小动物。
听见她要被拿去炼丹了?
“夫君……”陆雪儿用一种缺乏底气,近乎哀求的语气嚅嗫,“我……我不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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