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恨。
不甘。
仿若混沌初开,失去时间与空间的黑暗中,少女感受到一个极为微弱的意识。她下意识看过去,然后,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包裹住她全身。
似乎一片混沌的世界里出现缺口,所有信息连带着她一起朝缺口狂涌。
不知过去多久,做梦般漂浮不定的感觉逐渐散去,随着意识逐渐回归肉体,躺在床上的多菲睁开双眼。
这是一间传统的中式青砖房,眼前并非熟悉的天花板,身下床板也格外咯人,空气里飘荡着长久没有打扫的霉味,似乎已经很久没人来过这里。
名为多菲莉娅的少女坐起身来。
“是梦?”
可我怎么会做梦?
如同在回应她的疑惑,一阵不属于她的记忆突然出现在她脑海中,她挑起眉头,眼中渐渐多了些明晰之色。
她穿越了。
并且穿越到了一个存在灵力,以修仙者为中心的世界。
至于出现在她脑海中的记忆,则是一个名为陈石生的男人的回忆。比起记忆灌输,更像在看幻灯片。虽然陈石生的回忆残缺不全,但多少让多菲了解到这是个怎样的世界。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娇小而柔嫩,还是她自己的手,身上穿的也仍旧是平时那身黑色长裙。这说明她仅仅是得到了一段陈石生的回忆,并非成为陈石生那个令人生厌的男人。
没错,陈石生非但不是好人,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
他本是村里一个小地主家的儿子,小时候家里为了让他成为附近宗门的弟子,花大财力去搞所谓的修炼之法,然而那是江湖骗子骗人家产的把戏,他最后连宗门杂役都没混上。
于是他变得极端而偏执,发誓非得成为修仙者不可,散尽家财也要寻得仙丹,哪怕双亲去世也没能改变执念。
最近遭遇则是前两天在一位道士那里花大价钱寻得一本叫洗髓淬体法的法门。书中记载想以凡人之躯脱胎换骨成为修仙者,需调和体内的阴阳之气,用两名已经成年的纯洁女人为原料炼制丹药,女人的相貌越姣好,丹药的效果便越好。
于是男人打着讨老婆的旗号,昨天娶了一名没人要的妖女当炼丹一号放在家里。一想到自己要得道成仙,将过去村子里瞧不起自己的人踩在脚下,他便兴奋的彻夜未眠。
然后因为熬夜突发心梗,似了。
也算罪有应得。
可话说回来,这个陈石生的尸体去哪里了?
多菲环视一圈屋子,这里没有类似尸体的东西,想到连穿越到修仙世界这种事情都能发生,尸体离奇消失并不算离谱,她没有纠结于此。
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回到原本的世界。自己的计算出了问题,没能穿越到想去的世界——她并非21世纪的地球人,而是来自人类文明末期,比星际殖民时代还要后面的个体。至于更具体的部分,比起回忆光荣往昔,专注眼下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真麻烦。”
轻叹一声,多菲起身拍了拍长裙上的灰尘。她注意到屋子里有一面铜镜,顺势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黑色刘海下隐藏着一双感情淡漠的深红双瞳,五官精致却又透露出生人勿近的氛围,象征精灵的尖耳微微探出。墨色长发沿腰肢倾泻而下,与红黑色长礼裙一起,让人联想到黑夜中盛放的娇小蔷薇。气质冰冷到光是站在那儿就让空气变冷几分。
阳光照在她白皙到病态的肌肤上,连皮下的淡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娇弱体态与冰冷气质结合在一起,有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错位感。明明走几步就会体力不支,但上位者的威严却令人不敢靠近。
多菲对着镜子触碰了一下自己微微上翘的修长睫毛,眼皮立刻眨了眨。
身体机能没有变化,外在也和以前一样漂亮。
收拾一下这间屋子里值钱的东西,然后找找回去的方法。
想到这里,多菲手心凭空多出几枚散发幽蓝光辉的立方体,她将其抛向空中,只见几枚蓝色立方体“唰”的一声便穿透窗户纸,朝高远天空飞去,只留下尘埃在阳光中凌乱摇曳的痕迹。
接下来是——
“嗯?”
多菲突然看向房门,那里传来“叮铃”的铃铛声,似乎有人在朝这边靠近。
屋主不是死了吗?
多菲皱起姣好眉毛。
来者脚步很轻,有种畏畏缩缩的怯懦感,让人想到蹒跚学步的幼童,目不能视的病人,显然没有威胁。
等等。
多菲突然想起自己遗漏的东西。
死掉的男人昨天娶了个狐妖当老婆,那个狐妖患有眼疾,脚上也系着提醒人不要撞到她的红绳铃铛。走过来的人应该就是那名妖女。
在这个世界,倘若男女未在十五岁之前结婚,官府每年都会多征税款,并且会随着年龄增长逐年增加惩罚,如果到十八岁时都还没有结婚,就不止要多交税,还会被朝廷抓去修城墙和运河。
所以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媒婆带着周围村子里的姑娘一个村接一个村的说媒。狐女这种半人半妖的种族向来被当成邪恶的象征,人类觉得半妖终会变成妖,和他们靠的太近会被诅咒甚至被活吃掉,更别说娶妖族女子这种不祥的事情。
要不是陈石生打着把狐女拿来炼丹的主意,他说什么都不会让狐女迈进家门。昨天狐女到家后他就没和狐女多说一句,为了避免沾染“妖气”影响修行,他干脆命令狐女睡在柴房不闻不问。
“啧。”
多菲咋了咋舌。这个世界的人观念格外封建,只要女子和男性单独相处,哪怕只是说了几句话,都会被周围人当成误了清白。如今陈石生消失不见,即便不是自己所杀,狐女也一定会认为是自己做了手脚,不顾一切的扑过来为她丈夫复仇。
这是个存在灵力的世界,难保狐女不会法术。
先下手为强。
紧盯门框,多菲微眯双眼。作为从星际殖民时代就存在的意识,她并非通常意义上的“人”,人类的道德与伦理观在她身上形同虚设。
铃铛叮铃作响的声音越发靠近,很快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从门扉处响起,与之一同的,还有一对格外惹眼的白色狐耳与一条毛茸茸的大号狐尾——大概是营养不足的缘故,绒毛不蓬松,缺乏光泽。
“夫君……你醒了……?”
狐女扶着门框,并未进门,浑身上下不带丝毫敌意。她比多菲要稍微高一些,如果说多菲的外表只有十五六岁上下,那狐女便是十八九岁的少女模样。
她的脸上带着些微紧张,似乎在害怕丈夫斥责她进里屋,怯怯地解释。
“我等了好久夫君都没醒,有些担心所以就……”
这就是男人记忆里的妖女?
老实说,看不出攻击性。
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衣没能遮挡狐女天生的出尘气质。即使身体偏瘦,皮肤缺乏保养,也仍能看出狐女的底子很好,白发虽然干枯,但在阳光下照耀下依旧晃得人眼睛生疼。只要营养充足,很快就能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就是皮肤过于白净了。
并非漂亮的白皙,而是病态的苍白,类似得了白化病的人。她光着脚,脚踝上绑着一圈红绳铃铛,在她白得不健康的肌肤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夫……夫君?”
狐女用不确定的声音呼唤。
她没认出我。
这是显而易见的。狐女眼睛上绑着白色布条,看不见外面。估计是患有眼疾,害怕眼睛的样子吓到外人,所以特地绑起来。这大概也是她蜷缩着肩膀,说话颤颤巍巍地缘故。只有经常被欺负,无形中感到自卑的人才有如此表现。
“需……需要我帮您更衣吗?”
由于多菲仍未回答,狐女的压力更大几分,额头浮现一层细密汗珠。
她因为眼疾一直被人嘲笑,半妖的身份更是让她在说媒时屡屡碰壁,如今她娘家好不容易把十八岁的她嫁出去,要是在过门第一天就因为眼疾被赶出家门,她就真的无家可归——十八岁还不结婚,一家人都要被发配去徭役,那不是她家能承受的重担。
何况她和夫君还没有在送给衙门的文书上画押,那是象征夫妻关系的证明,在没有画押之前,他们还不是真正的夫妻,夫君把她赶出家门只是一句话的事,甚至不会落给街坊闲话。
夫君昨天或许是听到我再不嫁人就要发配去徭役,一时脑热才说要娶我,现在过了一夜,想起我是盲女,后悔了……
狐女苦涩地咬了咬嘴唇,头低得更低了些,她觉得夫君肯定是看见自己用白布蒙着眼睛的埋汰样子才懊悔,小村子里的女人都要下地干活,她一个目不能视的盲女,呆在家里只会把米吃贵。
为了不被赶出家门找棵树吊死,她努力吞了口口水,鼓起勇气朝前迈出一步。
“我、我来帮夫君更衣。”
然后,她一脚踢到门边的板凳,整个人在惊呼声中摔向地面。
——她没能摔倒,多菲抢在那之前一只手握住她手腕。
好像在害怕挨打,她的白色狐耳颤了颤,身体蜷缩的更厉害了一些。
“这只是不小心……”
“没什么,进去吧。”
多菲压低嗓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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