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算学之道，只需调动全身灵力，在心中提出问题，待灵力在胸口盘旋一圈后，答案就会出现在脑子——这是陆雪儿对算学之道的形容。
也就是说，算学之道是一门不注重过程，只能得到结果的道。要顾寒枝比喻，这更像一种“俺寻思之力”，我觉得可以得出答案，答案便呼之欲出。
“顾大人，村长家到了。”
“知道了。”
顾寒枝淡淡回答，脑子里则继续思考如何得到村民信任的方法。
狐女们无法将加减法与算学联系在一起，九九乘法表之类的东西更是听都没听说过，可这样的陆雪儿不仅能在几秒内解决加减法，连稍微复杂一些的乘除法乃至应用题，都能直接告诉答案。
按照陆雪儿的解释，几乎整个妖骨村的人都修习算学之道，差别在于修为越高的人解答问题的速度越快，能回答的问题数量和质量更多更高。
像她一天最多回答三十个问题便了不起，如果问题复杂，还会解答不出来，而换成妖骨村里经常去别人家当帮工的村民，一天解决几百个算学问题都不在话下，一个时辰就能做完别人掌柜一天的活儿，并且绝无差错。
至于这些人能不能解决进阶的数学问题，以陆雪儿在村子里的地位，只能了解到“似乎是可以解决更难的算学题”这种含糊不清的答案。
虽然陆雪儿自搬来妖骨村以后就没受过欺负，但妖骨村有一个其他村子没有的气氛，那就是妖骨村村民会通过修习算学之道赚取外快。在算学之道上走得越远的家庭，在村子里便越富裕，地位越高，所以这里早已形成以擅长算学之道为荣的氛围，陆雪儿做不出几道算学题，母女两人又穷得揭不开锅，自然没机会和村子里有地位的人说上话。
这让顾寒枝十分感慨，如此制度已经很接近宗门和学校，修为弱小的弟子不配了解宗门天骄的事情，学渣更没心思去问学霸到底提前学到哪一章节，弱者生来就没有知情权。
甚至顾寒枝自己，在玩这款游戏时都情不自禁地嫌弃那些技能点数不高的小人。身为帝君和宗门长老时候的她看见天资差劲的凡人来投靠自己，她会一边点拒绝一边咋舌“怎么什么牛马都有胆子来我这应聘，刁民净给我加工作量”。因此她很理解陆雪儿不了解村内情况的窘境。
也正因如此，顾寒枝才有机会。
只是不知道这些乡下人会不会像游戏里一样麻烦——农民便是即便在家冻死也不接受命令出去砍柴的刁民群体，在游戏里让顾寒枝颇为恼火，她一想到就头大。
踩着车夫端来的板凳下车，顾寒枝回过身，牵起陆雪儿的手。这是陆雪儿长这么大第一次坐马车，一个接近一米七的大狐狸，站在车门口战战兢兢，顾寒枝不禁觉得好笑。
“别怕，下面有板凳，放心往前走就行。”
“这督办大人长得真俊呐，难怪我家烛儿会思春到饭都不吃，啧啧。”
“那真是陆雪儿！还和督办大人牵上手了，光天化日的，羞不羞人！”
“这才嫁人第一天，怎么就回娘家了，督办大人没看上？不应该啊，还牵着手呢。”
“什么陆雪儿，是陆夫人！这督办大人娶了咱村的几个姑娘，上面派来的指标完不成，今天是来找替死鬼了。三儿，你赶紧带些米和油去陆雪儿家里送给她娘，可别让陆雪儿指认我们家了！”
陆雪儿刚从车厢出来，一路上跟着马车的村里人便一片纷纷攘攘。
听到议论声的陆雪儿鼓起勇气，站得更直了些，一旁顾寒枝虽然也注意到，但她在意的是另一个方面。
妖骨村的人都太穷、太瘦了。
妖骨村的村民虽然修习算学之道，但实际也就是会算算数的农民，加上每年妖兽都会来村子里肆虐，因此日子过得并不好。每个人都呈现面黄肌瘦，衣服打着各色补丁的模样，其中绝大部分人的裤腿和袖口上还粘着黄泥。
只不过或许是以前的督办欺压村民做得太过火，大部分村民脸上都带着不欢迎和警惕，这勾起顾寒枝的PTSD。过去游戏里的刁民同样是这副表情看待自己，那是将要叛变的神情。
她赶紧扫了眼，村民的忠诚度普遍在-20%左右，与昨天监牢里的狐女们相差无几。
“你们村长呢？”江青瑶皱着眉大喊，“叫他出来。”
“我是妖骨村的村长，家里已经备好茶水，只等督办大人大驾光临。”
一位约莫四十岁，身着布衣的壮年男人从队伍里出来，毕恭毕敬地朝江青瑶与顾寒枝分别行了一礼。
顾寒枝稍作思考，让村长喊几名能在村子里说上话的村民进屋，随后便朝村长家中踏去。
黄泥盖的房子并不宽敞，几个人往家里一坐，屋子便显得拥挤。村长妻子第一时间为众人上茶，坐在顾寒枝下位的村长和几位村民相视一眼，又看了看门外围着的村民，然后满脸讨好，够着身子谄媚笑道。
“督办老爷收留陆雪儿和村子里其他孩子的事情，小民已经从回来的人那里听说，老爷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善心，实乃我们妖骨村的幸事。”
这位有着沉稳面庞的村长话锋一转。
“可您今日带陆雪儿回来，莫非陆雪儿做了冒犯您的事？她目不能视，鲜少与外界接触，如有冒犯——”
“陆雪儿一切都好。”顾寒枝慢悠悠地说。
她虽然宅，但作为失落帝国的长公主，在几个乡下农人面前故作高深无疑是小儿科。她没有看众人，而是拿杯盖蹭了蹭茶杯。
“我来是为另一件事。”
几位村民心中一凛，这新任督办分明是来索要报酬的架势，而且看他这游刃有余，毫不急切的姿态，不知道比以前那些肥头大耳，张嘴就是要钱的督办高到哪里去。
这样的人更难对付。
好在村长有所准备，他朝内人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便到他手中。
“老爷心善，村里姑娘成为老爷的女人是她们的荣幸。村里的人年年逃难已经不剩几个，但昨夜听说她们都要嫁给老爷您，都还是感到高兴，这是大家合计给姑娘们准备的嫁妆，请老爷不要嫌弃。”
这当然不是嫁妆，而是借嫁妆的名义行贿。
马上就要进入冬天，冬天是妖兽出没的日子。陆雪儿和其他狐女原本是献给妖兽的人祭，指望妖兽吃了她们以后能平息怒火，如今陆雪儿与其他狐女被娶走，那空出来的祭品就得另寻他人，这些钱是村里人的买命钱。
然而在村长眼中理所当然的事情，换在顾寒枝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眼下她的想法是：啊？
他们不是刁民吗？乡下人还会主动行贿讨好自己？
她原以为可以掌控全局直入主题，现在见到村民们的紧张眼神，她不禁收起心中对土著的轻视。这个世界的土著并不愚笨，只是没有获取新知识的渠道，比起游戏，自己更该拿出对待正常人的态度——这是个真实的世界。
“我并非为了钱而来。” 她将钱袋推回去。“妖兽无穷无尽，仅仅献上几个人祭，并不能让妖兽不再攻击村子。倘若我娶陆雪儿是为了找你们索取钱财，那今后每年我岂不是都要来村里娶狐女？”
这自然最好。
村长心中小声念叨，送钱总比把姑娘送给妖兽强，而且这样一来自家村子还能有个保护伞。在他看来，顾寒枝是在装作大义凛然。
而换在顾寒枝这边，他眼睁睁看着村长的忠诚度下降了3%，心中一片茫然。
怎么自己说好话，忠诚度还能下跌？刁民果然是刁民！
她强打耐心解释。
“葬妖山脉的情况我有所了解，各村即便献上祭品，妖兽也一样会踏平村子，掳走人粮，每年死伤过百。若是遇上妖兽提早到来的年份，更有一村半数人都被屠戮的惨状。妖兽是没有智慧的兽类，我们是远比妖兽上等的人，不应落得被妖兽单方面鱼肉的下场。村长就没有想法么？”
“呃……”
村长迟疑片刻，看顾寒枝的眼神无比微妙，仿佛在看傻子，他斟酌着语言回答。
“老爷您有所不知。妖兽不是寻常野兽，他们力大无穷。哪怕小狗那么大的妖兽，也能轻松一跃跳上房顶。更别说他们还会妖术。每年妖兽来时附近村子里的人都会躲进城里和更远的葬妖堡，我们村都是半妖，没办法进城才只好在地窖里苟活。”
“前几年几只老虎一样的妖兽一头撞破城墙，几千妖兽一同冲进城里，最后还是幽云宗的修士下山帮忙才解决问题。我们这几个人，拿什么和妖兽斗。”
我还能不知道妖兽是什么吗？
望着屋内几人更低几分的忠诚度，顾寒枝一阵恼火，自己可是玩了好几个存档，每个存档都在组织人手对抗天灾妖兽的玩家，她实在想说没有人比我更懂妖兽。
而所谓妖兽，其实是游戏里定期刷新在大陆上的怪物和邪修。它们不仅会飞天遁地，还会伪装成正常人混入闹市，更有踏平山河，移星换月的本领，顾寒枝见过最离谱的一次是一个邪修一次性祭出几百面万魂幡，深感游戏把不平衡做到极致。
她的声音变冷几分。
“与其躲在地窖里祈祷妖兽不要找到自己坐以待毙，不如组织起来与妖兽对抗。妖兽并非不可战胜，哪怕是肉体凡胎，只要对工具运用得当，妖兽也会俯首称臣。”
口说无凭，顾寒枝放下茶杯，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的金属球从她袖子里飞出，金属球滴溜溜地环绕顾寒枝飞了好几圈，最后悬停在村长面前。
仙器！
督办老爷是修士！
神乎其技的一幕令所有村民都深信顾寒枝是修仙者。
修士在这个世界的地位比官僚更高，甚至一句话能决定官僚的生死。包括门外的村民在内，人们被吓到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恼顾寒枝。尤其刚才反驳顾寒枝的村长，更是脸色苍白。
“村长，你把这东西想象成身体的一部分，试着命令它。”
“这……”
“我让你命令。”
冰冷话语让村长一个激灵，他赶紧照做，心里想着让这枚金属球离自己远一点，金属球随之慢悠悠地飞离。
他瞬间把眼睛睁得老大。
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可这个古怪铁球的确远离了他。
他难以置信，又让这个铁球左右摆动，铁球仍然照做，这次他完全相信铁球是在按他的命令行动。他被震惊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望着顾寒枝，嘴巴上下开合，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颤巍巍地从椅子上起身。
“这、这，老爷，这……它是活的？！”
“只是道具。貌似仙术，并非仙术。如果把算学之道和理学之道发展到极致，你会明白它没有稀奇之处。我的意思是，它是算学之道的产物，你们有朝一日也能制作它。”
“老爷说笑了。”
村长苦笑着，视线却一刻也无法从浮游炮上移走，这可是听从自己命令的仙器，其他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算学之道是什么东西咱们村里谁不清楚，那就是个记账的小玩意儿，怎么能和仙术——怎么能和老爷您相提并论。”
“并非如此，你太小看算学。”
望着村民们正在上升的忠诚度，顾寒枝微微勾起嘴角，从她听到村民们崇拜算学之道以后，她便知道自己来对地方。她故作惋惜地叹气。
“你们对算学之道的了解不够透彻才会下如此论断。论算学之道，我不是针对你，是针对在场乃至你们已经躺在地下的祖宗，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物，都不如我。你们掌握的东西连算学的九牛一毛都称不上。”
“这……”
屋内屋外的村民先是一愣，旋即不约而同地皱眉。
村长则依旧抱着敬畏之心提醒。
“只有带狐妖血脉的半妖才能修习算学之道，过去有许多人来村里求学，可从没有能摸到门槛的人。您说的算学只能算‘算学’而非‘算学之道’，城里那些打算盘的人从来都没法和我们比。”
算学之道不止是妖骨村安身立命的本钱，更是他们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他村长可以承认自己弱小无能，可以唯唯诺诺，但唯独不能说祖宗留下的东西不如连道都不算的小伎俩，这是忘本，去了地下会被列祖列宗指着鼻子骂，无颜再去宗族祠堂。
他索性一咬牙，提醒道。
“若老爷说的算学只是些算鸡兔之脚有几何的东西，还是莫要捉弄我们小民。城里的教书先生是能算出结果，可和算学之道相比，过程又慢又经不起检验，老祖宗留下的算学之道远比这些高深。”
“无妨。”顾寒枝收起浮游炮，转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写着文字的纸推给村长，“你们看完以后自会理解。”
顾寒枝深邃的深红双眸中充满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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