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枝正走在前往监牢的路上。
她审案的地方说是衙门，实际上就是一座砖瓦砌成的院落，角落里结了厚厚的蜘蛛网不说，院子也长满杂草，连门上的红漆都掉色剥落，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
记忆里她和丫鬟刚到衙门一天，连这里的人都认不全——她一开始以为自己的穿越类似魂穿入替了别人，但刚才照了镜子便明白，这是肉身穿越到游戏里，周围的人之所以没觉得奇怪，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时间是从自己穿越的那一刻开始流动，在此之前，人们之间的牵绊都是只存在于游戏设定里的东西。
三天内找到一百个忠诚于自己的人，即便放在游戏里也很困难，更别说自己现在所处的是现实世界，许多事情都不能再用游戏的思维简单代入。
顾寒枝瞥了眼右上角，倒计时显示自己还有「2天23小时48分钟」。
眼下自己没有任何家底……
不对啊。
我不是失落帝国的长公主吗？
因为很久没有使用过，顾寒枝都快忘记自己的一项重要能力。
她赶紧伸手摸向发带，刚才照镜子时她发现，自己的所有衣服都被换过，唯独象征帝国长公主的红色蝴蝶发带没变。
这个发带里藏着帝国的许多秘密。
帝国毁灭之前，最后的幸存者把整个帝国的宝藏都经由空间折叠技术交给顾寒枝，发带便是打开那座宝藏的钥匙——听起来厉害，顾寒枝能使用的其实只有很少一部分。
帝国灭亡的原因是没有可以利用的能源，藏在折叠空间里的机器也因此处于无法使用的状态。话虽如此，那些消耗不大的武器，例如浮游炮和纳米机器，还是可以小范围使用。
下一刻，顾寒枝手中多出几枚拇指大小的幽蓝色立方体。
可以使用发带。
她紧绷的表情立马放松。
既然如此，自己便有了自保的手段。
但只是小型武器并不足以让人心悦诚服，三天内找到一百个真正忠于自己的人依然很困难，得抓紧时间。
顾寒枝照着记忆中的模样，将手中几枚幽蓝色立方体抛向院落。与空气接触后，立方体仿佛得到神明点化，放出刺眼的蓝色光辉，一瞬冲向高空，不见踪影。
然而。
“谁？”
就在她打算做进一步动作时，两名官兵模样的人快步走来。他们神色紧张，手也放在刀把上，随时会拔出长剑。
“你刚才放了什么？”
“放了什么？我是新到任的督办，你们在质问本官？”
有了帝国武器当底牌，顾寒枝颇为不耐地反问。她是失落帝国的长公主，玩游戏的时候要遵守游戏规则被NPC折磨也就作罢，如今本体穿越到游戏里来，不可能再当受气包。
官兵依旧不客气地质问。
“督办大人？督办大人身边怎么可能没有随行人员，身份令牌在哪？”
令牌？有这种东西？
顾寒枝可以肯定，自己身上没有令牌。设定里前朝长公主身上只有几两碎银和不值钱的首饰。
真麻烦。
“退下！”
就在官兵打算拔出长剑时，随行丫鬟的声音响起，官兵顿时站直身体，恭敬地朝来人行礼。
“青瑶大人。”
“这是新上任的督办顾寒枝顾大人，怎么，他说话不好使了？”
“我们只是例行公事……”
官兵满头大汗，头更低了一些。
被称作青瑶的少女冷哼一声，官兵便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开。
走廊里只剩顾寒枝和青瑶两人。
“顾大人，他们没对您做什么吧？您从房间里出来怎么不知会我一声，我是您的贴身丫鬟，要随时伴您左右。”
江青瑶像是换了个人，她媚眼如丝，身子也朝顾寒枝靠了靠，就要依偎在顾寒枝肩头。
顾寒枝只感到一阵恶寒。
“我去看监牢里的妖女。” 她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主动朝监牢方向走去，“你我同时到这儿，怎么你说话比我更有用？”
“这是您的命令呀，您忘了吗？昨晚到时您说累了想歇息，就把身份令牌丢给我，让我打点衙里大小事务，所以他们认得我。这是您的身份令牌。”
江青瑶将一块刻着雕花的精巧铜牌交给顾寒枝，碧绿的眼睛里满是讨好。顾寒枝可以肯定，要是换做没见过世面的男人，肯定会被这个相貌可人、天生媚骨的丫鬟迷得找不着北。
老实说，之前存档里，自己也确实因为这个丫鬟的表现失去警惕心，觉得自己玩的不是策略游戏，而是披着策略游戏皮的美少女游戏，把什么好东西都送给她，没想过她会被背叛。
这个丫鬟在游戏初期便是琴心境强者，换成一般修仙游戏对应的就是筑基期。
“另外您去看那几个半妖做什么？且不说她们是将死之人，首先她们是会招来灾祸的半妖，那种女人没什么好看的。”江青瑶温柔拉起顾寒枝的手，含情脉脉地抚摸顾寒枝手背，“您可以多看看我呀，我是您的人。”
要起鸡皮疙瘩了。
一想起之前某个存档里江青瑶满脸鄙夷，踩着自己操纵的角色的头，嘲笑自己“猪猡”的场景，顾寒枝就恨得牙痒。
现在江青瑶近在咫尺，她已经有掏出浮游炮，踩着江青瑶脑袋让她脱光了衣服戴上项圈出去游街的念头。
就是不知道浮游炮剩下的能量够不够和江青瑶打一场，印象里她似乎有一种可以召唤化神境强者的符箓。
等试过浮游炮在这个世界的威力以后再和江青瑶算账，先不和她纠缠。
顾寒枝一把甩开江青瑶的手，冷冷地道。
“刚才公堂上你说她们会把整个衙门炸飞，这是什么意思？”
“您忘记了吗？这是天道的束缚。”
因为顾寒枝甩掉自己的手，江青瑶碧色眼底里闪过一丝惊讶，过去顾寒枝被她迷得说什么就做什么，结果从刚才进房间以后就像变了个人。
“不论男女，只要年满十八还没有结婚，天道就会降下惩罚，违反者会被海量灵气灌入体内自爆而亡。要是不早点把他们绑到荒郊野岭，他们便会波及身边的人。”
“这群狐女今年便年满十八，又一直没人愿意娶她们，马上是妖兽来袭的日子，把她们丢进妖兽群里，运气好可以炸死一群妖兽，运气差也能让妖兽填饱肚子，攻击性弱一些。”
“没人娶她们？为什么？”
不知不觉间，顾寒枝已经来到监牢门口。这里的官兵看见江青瑶后便为两人放行，两人随之走进一条阴暗逼仄的小道中。小道底部吹上来的风充满屎尿和汗液发酸的臭味，熏得顾寒枝不得不拿袖子捂住口鼻。
江青瑶顺手从墙上取了油灯，在前面为顾寒枝引路。
“因为她们是妖女。长着人类的外表，却又有妖怪的特征。传说妖女野性难改，力大无穷，她们憎恨人类，等到儿孙满堂的时候她们会露出真面目，吃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精进修为，成为真正的大妖。”
“没人愿意娶她们，她们又受不结婚会爆体而亡的天道束缚，便落得如此下场。”江青瑶的声音回荡在监牢里，显得阴森而无情。
“所以我说，即便您想留她们下来，她们也迟早会死，半妖本身就是灾难。她们狡猾残忍，看见利益就会扑上去。”
似乎想起什么，江青瑶又道。
“以前有妖女想钻空子，觉得只要结婚就能避免天道惩罚，因此女扮男装，和隔壁村的另一个妖女结婚。结果她们虽然逃过十八岁那一劫，但有一天那个女扮男装的狐女洗澡时露了馅，被另一个妖女撞见，发现女人的身份，于是她们两个人双双灵气入体，把街坊邻居害得不轻。”
“这样么……”
右手抵着下巴，顾寒枝陷入思考。
她救狐女为的是满足忠诚度要求，否则死的就是自己。眼下自己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人生地不熟很难在三天内一呼百应。
不过江青瑶的话里暴露了附近有许多半妖村落，他们的遭遇很可能一样。如果自己借职权之便，保证未来不会有嫁不出去的半妖被送给妖兽，再加上可以在他们面前展示帝国的武器，显示自己强大，应该能取得他们信任。
只是三天时间无论如何都太紧。
就看帝国武器能不能打动他们了。
试试再说。
嘎吱——
一扇铁门被江青瑶打开，两人走进一处稍微宽敞些的空间。
与来时见到的空荡荡的牢房不同，这里羁押了十来名囚犯。除了顾寒枝之前见到的狐女，还有几名年纪更大一些的狐人。
他们明显受过不同程度的殴打，身着破破烂烂的囚服，一些人躺在草席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更多则是蜷缩在角落里啜泣的年轻狐女以及抱着她们的年迈狐女，显然是一家人。
借着油灯，顾寒枝扫视了一眼，最终目光停在一位抱着双膝，坐在墙根处的狐女身上。
她的毛发和其他狐女差别很大，即使染了脏污，也能分辨出头发原本的雪白颜色。衣着单薄又破旧，白皙的脚踝上绑着一圈红绳铃铛，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清冷感。在要么哀叹要么啜泣的背景声里，只有她格外安静，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如果说周围的狐女都是赤狐，那这名狐女应该算雪狐。
漆黑一片的牢房中突然照进亮光，所有囚犯先是一愣，随后像抓住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挤到栏杆前，拼命诉说自己的冤屈。
“大人冤枉啊！小女还有半年才满十八，不到被送出去的时候，求您再宽松些日子！”
“我们家的也还有两个月，这两个月里我们保证能为她找到夫婿，就是鳏夫我们也会送钱过去让他们俩成亲！”
“肃静，这是新上任的督办大人，不得无礼！”
江青瑶厉声呵斥，火光映照下，墙上摇曳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所有囚犯都被震慑住，他们欲言又止地闭上嘴巴，改为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盯着顾寒枝。
只有那名头发和耳朵都呈现雪白色的狐女依旧安静坐在那里，无动于衷。
江青瑶看出顾寒枝的好奇，上前一步解释道。
“顾大人，文书里写她只剩一天就年满十八了，倘若在太阳落山前您还没有决定如何处置，事情就真麻烦了。”
顾寒枝索性无视江青瑶，径直走到最靠近白发狐女的地方，隔着栏杆问。
“你叫什么名字？”
白发狐女微微侧头，扶着墙，踉踉跄跄起身。
此时顾寒枝才发现这名白发狐女的眼睛有问题，她只敢扶着墙前进，一瘸一拐的脚步充满试探，此外身体也很虚弱，仅仅走了这么几步，她就已经满头大汗，中途停下来喘息了一会儿才来到顾寒枝面前。
这名狐女比一米六的顾寒枝高半个头，算是身材高挑的类型。
“你叫什么名字？”顾寒枝重复了一遍。
“陆雪儿……”
白发狐女咬着嘴唇回答，她似乎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长相，一直低着头。
“都是将死之人，不能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么。”
“将死之人，没什么好看的。”陆雪儿的声音透露出淡淡的哀婉。
没人想死，她也一样。只是这些年来她想尽办法把自己嫁出去，无一不因为她半妖身份和变异的发色处处遭人驱赶，如今只剩下半天可活，她早已没了反抗的念想。
“好不好看要我来决定。”
顾寒枝拿起腰间挂着的纸扇，抬起陆雪儿下巴。
陆雪儿下意识低头，但她的身子过于虚弱，力量上完全不是顾寒枝的对手，最后只能认命似的让顾寒枝看完。
是张很干净的脸蛋。
面庞透露出传统女性特有的柔美。脸色苍白，五官精致，神情间虽然有种认命的无力感，但微微皱起的姣好眉头却又在说明心中的倔强和不甘。只可惜那双粉红色的双瞳没有焦点，是位盲女。
如果给足营养，应该能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不错，这不是很漂亮么。”
看不见自己的性别更好。
“顾大人，您……”江青瑶话音顿了顿，“这些都是半妖，而且她只有半天时间，您留下她只会带来麻烦。”
“我是这里的督办，怎么处置我说了算。青瑶，现在去给我把彩礼送到这几位狐女家里，再带陆雪儿去换洗，今日是我大婚之日。”
说罢，顾寒枝无视周围没反应过来的人群，打开折扇半遮住那张倾城倾国的脸。
“她们，我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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