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真的？”陆雪儿异于之前的状态令顾寒枝关切问道。
“您……您没有骗我。”陆雪儿顿了顿，“我以为……”
话语刚出口，陆雪儿的声音便小了下去。
“以为什么？”
“我以为您，我以为您会像以前那些人一样。”
看着陆雪儿的模样，顾寒枝多少能猜到陆雪儿想说什么，但她没有说话，而是等着陆雪儿的反应。
空气沉寂下去，过了半晌，感到气氛变冷的陆雪儿试探性地问。
“您、您在生气吗？”
“没有，我在等你把话说完。虽然我不了解你的过去，但从你的表现里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直到刚才，你都觉得我其实在欺负你看不见，拿你寻开心，是吗？”
陆雪儿一怔，头低得更深了些。
显然顾寒枝猜对了。
一息之后，陆雪儿咬了咬嘴唇，以一种带着淡淡悲戚的口吻诉说。
“我是盲女，看不见东西，自我记事开始周围人就喜欢戏弄我，他们抢走娘亲让我带回家的柴火，告诉我他们把背篓藏在树下，说只要去树下就能取回来。可结果是东西就在他们手里，他们只是喜欢看我亦步亦趋，着急着想把东西抢回来的模样。”
“娘亲知道这件事以后便带我搬到现在住的村子，这里都是半妖，很少有人捉弄我。可等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外面的人就又拿新的借口捉弄……”
陆雪儿的神情更加暗淡。
顾寒枝静静听着。
陆雪儿诉说的内容基本与顾寒枝猜测的一样，可亲耳听到陆雪儿说的内容时，心中还是不可遏制的激荡起愤慨。
在陆雪儿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后，便吸引来一群人拿她取乐。说着要娶陆雪儿，让陆雪儿高兴一番，等陆雪儿以为自己遇见好人，可以放下心来不用担心被灵气灌入体内爆体而亡时，对方便露出真面目，咒骂陆雪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瞎子还指望嫁人，接着一群人看着陆雪儿希望落空的表情哈哈大笑。
正因如此，上午顾寒枝说要娶陆雪儿时，陆雪儿才反应平平，觉得自己只是从村里的乐子变成官家的乐子，一个瞎子，还是丑八怪，怎么会被官差看上？
要知道为了不在十八岁这天死掉，这些年她和她母亲几乎什么办法都试了一遍。她悲伤过也歇斯底里过，为什么偏偏只有她是变异的妖女？可冷静下来以后生活还是生活，她总要面对。
时间一长她便慢慢接受现实，做好以后嫁给鳏夫，给他人当牛做马的心理准备，可结果却是连村里最老的鳏夫都觉得和她说话会被诅咒。
如今距离死掉只差一天，要是有人说娶她，让她重获活下去的勇气，最后再让她希望落空，她绝望的表情肯定更好看——抱着如此想法，陆雪儿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把顾寒枝会娶她的发言放在心上。
可事实是她心底又隐隐期待着那个万一，万一顾寒枝是认真的呢？自己在人生最后一天碰见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
这种自相矛盾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刚才，顾寒枝毫不嫌弃她会招来厄运，伸手触碰到她的脸，距离和她近到几乎要贴在一起，她坚定的心开始剧烈动摇。
这个男人并没有欺骗自己，上天和她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让她在心如死灰的这天找到不嫌恶她的人，而这个男人要比她见过的同龄人好一千一万倍，到了会让其他村里人见到他都要讨好的地步。
一想到数年间受到的苦楚，陆雪儿便感到什么东西在往眼睛上涌。可今天是该高兴的日子，这时候哭出来要是让好不容易不嫌弃她的男人生气了怎么办？她一点也不想让这世间唯一一个不嫌恶她的男人不悦，因此只好攥紧拳头，把头低得更深。她的男人是位好男人，她也必须做个好女人。
顾寒枝听完后沉默了下去。
起初她在后悔，当初自己玩这款游戏的时候怎么就没把这群人杀干净？可转念一想，真正错的其实不是这些人，有问题的是占了90%资源，却只占不到1%人口的那群修仙者。她在之前的存档里当过帝君和宗门长老，太清楚这些人占用的资源到了何种令人发指的程度。
哪怕他们只是把自己掌握的财富稍微从指间漏一些给陆雪儿这样需要帮助的人，陆雪儿也不至于沦落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被自己一个偶然间穿越到游戏世界里来的人捡到。
视线从梨花带雨的陆雪儿身上收回，顾寒枝一时间也没有了引诱陆雪儿增加忠诚度的念头，她轻轻吸气，平静地说。
“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把他们挫骨扬灰。”
“嗯，”陆雪儿低着头轻声回应，“我会好好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的。”
“为什么不出门？我让侍女跟着你，让她当你的眼睛。”
“可我的头发会给夫君添麻烦。”陆雪儿担忧地说。
“我觉得很漂亮，有什么麻烦的——”
等等。
顾寒枝注意到一件万分重要的事，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陆雪儿：“你刚才叫我什么？再说一遍？”
由于顾寒枝的说话语气十分严肃，陆雪儿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您、您不喜欢吗？”
顾寒枝赶紧放平语气。
“你重复一遍就好。”
“夫君……”陆雪儿小声念叨。
“！！！”
刹那间，空气寂静无比。
哦哦哦哦哦！
在这个瞬间，顾寒枝有种被一箭穿心的悸动感，被一位身披红妆，身世可怜的白发狐女称呼自己夫君，哪怕身为女人，她也有种心脏被狠狠捏了一把的感觉，好像这位白发狐女真的是自己的娘子，以至于激动到站起身来。
“好，好好！”
自己虽然无法像真正的男人一样和陆雪儿组建家庭，但绝对不会让陆雪儿再受一点欺负，因为从今往后，这就是自己的老婆！
不是二次元纸片人，而是真真切切，摸得着有体温的！
顾寒枝的表现过于疯癫，让陆雪儿有些害怕。
“夫君怎么了？”
“没什么。”
顾寒枝迅速恢复冷静，她努力克制起伏不定的胸口，转身坐回到陆雪儿身旁。
“陆雪儿，你对我一点了解都没有，就这么嫁给我，会不会心里不舒服？”
话说出口的一刻，顾寒枝便暗骂自己愚蠢，擅自把失落帝国的婚姻观念带到这个世界。首先这是个男尊女卑观念极强，完全处于父母包办婚姻的社会，没有自由恋爱的说法；其次要不是自己，今晚陆雪儿就会命丧黄泉，根本没人娶她。在她眼里，自己就是救世主。
何况看陆雪儿这样子，像讨厌自己吗？
果然，陆雪儿满脸迷茫。
“夫君是朝廷任命的督办，心善救了我一命，我听不懂夫君的意思。”似乎想起什么，陆雪儿眉间多了一抹担忧，“夫君没有得到夫人允许就娶我过门，要是以后夫人看见夫君带了一个盲女回家，会给夫君惹麻烦……要不以后我单独住在其他地方，不让夫人知道？”
“嗯？”顾寒枝一愣，看着陆雪儿那张满是为自己着想的脸忍不住好笑，“我娶你不是做妾，在你之前我没有夫人，你也不用住在其他地方。”
片刻后，她又拿出一本正经的态度。
“你就是我的夫人。”
“这怎么可以！”陆雪儿差点站起来，语气里满是慌张，“我做妾就好了，怎么能当正房，会让外人瞧不起夫君的。我没有城里夫人那样有学问，长得也不好看——”
“我说是就是，你忘了我的命令？没有我允许，你不能对身为夫君的我说半个不字。”
“我……”陆雪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她憋了半天也只是脸庞变得通红，犹豫许久后只能小声应着“都听夫君的。”
自己的夫君好强硬。
刚才叫夫君她只觉得情理之中，毕竟周围人都是这么个叫法，可现在话被顾寒枝说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多么羞耻的称谓，那张兼具可怜和妩媚的脸蛋红到仿佛在烧开水，根本不敢抬起来。
顾寒枝则欣赏着自己这位新婚妻子的羞涩模样，主动上前一步，拉起陆雪儿的手。
“好了好了，晚上吃饱了没？时间不早，不饿的话就该睡觉了。”
“我不饿。”
陆雪儿脸上的羞涩更多一分，问吃饭了没，岂不等于在问自己有没有力气？
力气自然是有，身为狐女，力气还很大。
但陆雪儿没脸说出口。她以前听隔壁的大嫂说过，新婚第一夜睡觉很花力气，虽然不理解只是睡觉而已到底哪里会花力气，可她还是记在心上。
顾寒枝则看向那张铺着干净床单的小小的床。古人睡觉的床都很小，虽然可以容纳自己和陆雪儿同时躺上去，但肯定会有些挤。
不管了，我是失落帝国的长公主，绝对不能睡地上。
再说自己和陆雪儿都是女人，陆雪儿还是自己的娘子，害羞什么！
只是这衣服……
顾寒枝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眼身披红嫁衣的陆雪儿。先不说陆雪儿嫁衣下大概没两件衣服，首先要是自己脱了衣服被陆雪儿发现是女儿身，陆雪儿便有危险。
保险起见，还是等陆雪儿睡着了自己再睡。
于是她义正辞严地说。
“你先把衣服脱了躺床上，我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得晚点睡。”
“我等夫君一起。”
“不行，你先睡着，明天还要去村里见你母亲，必须好好休息。”
“……那好吧。”
陆雪儿抿着小嘴，从了顾寒枝的命令。
夫君人真好，自己肯定嫁给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不过既然不能一起睡，自己就得尽到妻子的义务，把床暖好。
陆雪儿的雪白狐耳竖得笔直，连裙子下的狐狸尾巴也钻出来。她不再说话，而是乖巧的一件件脱掉衣服叠好放在枕边，然后钻进又香又软，这辈子都没睡过的厚实棉被里。
一点漏风的地方都没有呢。
昨天被关进大牢，今早又是戴着枷锁受审，又是被顾寒枝折腾着去换洗衣服和身子，狐生大落大起，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陆雪儿虽然一直强撑着精神，想等顾寒枝一起入眠，但很快便支撑不住涌上来的睡意，在温软被窝诱惑下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直到陆雪儿的呼吸平稳下来，顾寒枝才吹掉蜡烛，一件件地脱掉衣服。她轻手轻脚，如同在冒险一般挤进陆雪儿与墙壁之间——为了避免被发现女儿身，她特意盖上另一床被褥。
鼻腔里钻进一股水果的清甜芬芳，那是陆雪儿梳洗后的味道，她的白发披散着，都延伸到顾寒枝这边。
一个狐狸大美人睡在身旁，顾寒枝有些心神不宁。
她悄悄瞥了眼已经睡着的陆雪儿，陆雪儿浅浅勾着嘴角，似乎在做美梦。
但从侧面看过去，这位白发狐女实在是营养不良，侧脸有着明显的削瘦痕迹，下巴甚至瘦得凹陷下去，一看就知道平时吃不饱穿不暖。
除此之外，脖子上还有一道道被枷锁勒出的红紫色伤痕。
真坚强。
被勒成这样也不喊痛。
顾寒枝心疼地伸出手，替陆雪儿塞了塞被子，掩盖脖子上的伤痕。
静下心来的她瞥向视野右上角。
时间过了十二点。
此刻陆雪儿已经年满十八岁，但她没有被灵气爆体而亡，说明自己在她面前伪装得很好，只要今后不暴露身份，陆雪儿就能一直活下去。
松了口气的顾寒枝终于有时间检查游戏目标。
「忠诚人数：1/100，高忠诚度人数1/3」
忠诚人数和高忠诚度人数均增加了1。
她将注意力放在陆雪儿身上，不出一会儿，陆雪儿身边多了一行显示，她的那双深红双眸随之微微睁大。
「忠诚度：53%」
增加的人正是陆雪儿。这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忠于自己的人。
一时间顾寒枝看向陆雪儿的眼神更加温柔，甚至多了些感激。
53%看起来距离100%很远，但玩过游戏的顾寒枝知道，实际上连NPC的亲生儿子和母亲都只能堪堪到80%，53%已经是相当相当高的数值，更别提自己和陆雪儿只相处了几个小时。
可做到这个地步才增加一个高忠诚度者，接下来自己总不能对所有狐女都来一遍迎娶流程，满足忠诚度数值吧？
要知道人数要求会随着游戏进度增加不断增加，倘若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迎娶这一种方式上，最后很可能得娶几百个狐女，万一她们间相互争宠掐架，忠诚度肯定会齐齐暴跌。
还是得想其他法子。
不过嘛。
急也没用，必须明天去半妖村子里考察过后才能因地制宜。
至于现在，好好睡觉补充精力，为明日做准备，不然没办法实现对自家娘子的承诺，保护她不受外人欺负。
不能辜负她对自己这高达53%的信任。
只有活着才能实现诺言，说什么也得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找到一百个忠于自己的人。
此外明天还得早起检查上午放出的卫星。
抱着三言两语说不出的感情，顾寒枝盯着陆雪儿侧脸看了许久，最后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
“晚安。”
自失落帝国灭亡后，顾寒枝第一次对人道出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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